我厌恶这白色

那里的雪总不肯独自出现,伴随着细密的小雨,落在房舍、田野和通向各处的窄窄的小路上,就是这样:

房顶的雪,被人居的火气蒸腾着,尚来不及堆垒,便融化成水珠,像是红色的瓦片在北风中出了一身大汗;而田野里的雪,没人管的,就慢慢弥散,给山峦裹上一层素衣,倘若有几个孩子就热闹了:杂乱的脚印和不成形的雪人,一个挨着另一个。

而小径里的雪,既不肯消融,又不肯化作棉絮般的轻柔,只要经人踩几脚,就凝结成凉的冰,几天的工夫便光滑得像一面镜子,泛着森森的寒光。

就在这时,也正是把一袋袋的玉米送到冷库去的最好的关头:平常日子,一个顶棒的小伙子,也不过扛起三百斤,而有了这冰雪铺成的小路,再加上一条厚实的棉布腰带,哪怕是个老太太都能连拉带拽地运两百斤了。

山上生着雾凇,湖里全是冰凌——那正是冷极的时候!

北风一吹,皱纹和裂缝就在脸上糊成一片,像是黄土高原的沟壑:人们说,那是我们来的地方。

手是早就被冻麻木了的,仿佛捏住的不是麻袋的口子,而是恶魔的喉咙:不咽气儿,绝不肯撒手。等到一口气走出三五里,才揣在一起暖和一会,猛地伸进腋窝里,换来的是生生的一个激灵!

雪来的时候,乡村的每条小路都是伏尔加河,这河的两岸,到处都是饿着肚子的纤夫。

有雪的地方就有赏雪的人,这晶莹的东西实在惹人喜欢,无数的文人墨客写无数的诗歌赞颂它,南方来的朋友们往往站在阳台上伸出手,“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雪呢!”——他们必须很快地记住这雪的模样才行:屋里点着火炉,雪花马上就要融化了,它躺在手心里,即将变成一滴晶莹的泪珠。

警幻仙子唱道:“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”,若是单写景,是不错的,然而,落了魄的贾宝玉,风雪中犹然披着一件猩红的大氅,而我见那穷苦人家穿着单薄冬衣的少年,比起荣国府、宁国府的少爷们,也是一样的臂膀和腰脚,并不天生就缺少些什么。

我厌恶这白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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