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课——纪念我的大学生活

17年的8月份,我坐着火车到南湖来。

军训、内务、各种奇奇怪怪的课,他们要做,我就做,他们说停,我就停下来:都是些无聊的事,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当真的。

只有所谓“开学第一课”,我想大概值得一听,那时早有开学早一些的学校,他们的讲稿已经发布出来,大略是关于生活、未来、探索、好奇云云的话题,总之,诗和远方,大抵是些鼓舞人的东西。

可等我真正坐到大礼堂去的时候,校长举起话筒来,说来说去只是让我们读些马克思。

我多少有些失望,那时的我,觉得这太红、太严肃、太无的放矢了。

不过这也无所谓,一节一节的课在等着,一次一次的考试也在等着,实验数据出炉了,图书馆空调开放了:也就是这么些东西,其实还是些无聊的事。

2018年,葛校长调去北京,我们放假回来,他已经离开好久了。

我“喔”了一声,又去做自己的无聊的事。大学的校长,我大概只能在那一堂所谓的“第一课”上远远地见一面,素来听说葛校长有给学生们主持婚礼的传统,然而这样的机会,我是没有的——想要个娃子,第一先要找得到娃子的妈,就是这样。

可那之后,事情就渐渐变化了,我的疑惑也渐渐多了,可也无非是疑惑,也无非是在心里念叨几句,总之,说出来没用的话,不如不说。

我就是这样的人,无论是热闹还是痛苦,我都保持着冷漠:鞭子不抽到自己身上,我是一句话都懒得讲的。

到了2019年和2020年,无聊的事情更多了,我却找到一些偷懒的法子,从南京到北京,留下几个匆忙的足迹。

在X城的市区里,我见到用罐头瓶子锁起来的水龙头,不远处是高大的CBD中心;我见到小庙门口的招工市场,夜深了也有举着“瓦工”牌子的女工,她的两个孩子在妈妈的怀抱里睡觉;我见到摩肩接踵的开元广场上,有跪在地上乞讨的人,他们伸出去的手和缩回来的手,一样的颤颤巍巍,一样的空空如也。

我看到T城的棉纺厂里,有剪线头的工人,戴着老花镜,一件只能拿到五分钱——朋友,路上见到五分钱的钢镚儿,你还费劲弯腰去捡吗?我看到有人大夏天也戴着毛线帽子,她满头的秀发已经在机器里被绞碎;我看到有一个独臂的人,他的脸上全是汗珠,却没有一只手帮他擦掉。

在Y城的乡下,我看到有人伸出手来像是一个肉球,那是拜收割机所赐,五根手指头都早已成为那片土地的肥料;我看到卫生所的门口,一个老头手把手地教会一个老太太,没有处方怎么买到“曲马多”;我看到有人住在只有八十公分高的窝棚里,那屋里的一切都是捡来的,他的命也是。

我忽然明白了葛校长为什么要做那样的选题:一个即将调任的校长,不是给刚刚迈出高中校门,怀里揣着罗曼蒂克幻想的中学生上“第一课”,而是给那些即将面对世界,前途未卜的青年们上“最后一课”。

这最后一课,只剩下四十五分钟了:“咔哒咔哒咔哒”,计时钟还在走,只剩下最后一句了,该说些什么呢?

自一九八三年开始,他在这里呆了三十五年,合一万两千七百天,三十多万个小时,生命的一小半,现在竟然只剩下最后一句话的时间了。

是啊,说些什么呢?

“我真的希望,希望大家都好好读一读马克思。”

也许是太红,太严肃了吧,我曾经也觉得无所谓的,可现在见到四壁包围来的一层一层的“黑”,又觉得这“红”有些不够,听到现在无所不在的随便,又觉得这严肃的可贵。

一个德国的书,一个俄国人的话,一个湖南人的故事,由一个即将离任的校长,在最后一课上讲给一群前途未卜的孩子,实在是正合适。

真奇怪,今天听讲,我全都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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